百年沉浮“帝主宫”——一块青砖背后的历史

年前，笔者在汉口统一街偶然拾得一块古青砖。砖上竖排3字，上面两字模糊难辨，最下端一字颇清晰，系“宫”字。随后分别请了两位擅长书法的同事辨认，均辨识为“帝王宫”。

汉口居然曾有“帝王宫”，令人既兴奋又难以置信。査百度，问方家，皆无所获。一日午休，辗转反侧之际，突然想起10余年前江汉区档案局曾请我拍过一幅题为《汉口帝主宫》的水墨长卷，作者系80余岁的王业信老人。我赶忙起身找出青砖一看，果见所谓“王”字实已出头，不由大喜过望。

据了解，“帝主宫”原址在汉口火路口，位于现万寿社区二盛巷94号（现为住宅楼），系湖北黄州帮籍客商组成的黄帮所建。“帝主宫”原名是黄州会馆。黄州会馆为旧黄州府（今为湖北省黄冈市）所辖的黄冈、黄安（今红安）、黄梅、麻城、浠水、蕲春、罗田、广济（今为武穴）等地驻外人士倾心、倾力打造。除在汉口，也在湖北沙市、宜昌、襄阳、老河口、竹山、恩施，湖南洪江，陕西旬阳，四川成都，重庆等地均有兴建，现绝大多数留有遗存，其中不乏纳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汉口一处为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起始建筑，其作为汉口历史商贸的发源地，被誉为“汉口商贸之根”。因黄州人敬奉“帝主”，也称“福主”，所以也称帝主宫。

在汉口商贸历史上，曾拥有众多的会馆。历史上的祭祀活动是会馆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为了消灾、佑安、祈福等，会馆将历史英雄、圣人等作为祭祀和膜拜的对象。“帝主”又称“三元大帝”或“三官尊神”，叫张七相公。相传为三国名将张飞转世，其已成为湖北黄州帮客商组成的黄帮的精神寄托。而黄州会馆也是神庙与会馆相结合的建筑群。汉口的帝主宫大约建于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当年聚集二盛巷附近的黄冈、麻城商人，为维护黄帮共同利益，遂推举同乡中殷实绅士修建黄州会馆（又名帝主宫），作为议事之所。其建筑风格类似于会馆，屋顶飞檐，顶面青瓦，墙高壮观。它是为敬重帝王修建的宫殿，可是殿内长年无香火。随着汉口商业中心的逐渐下移，同治年间，精明的黄冈、麻城商业同人看中会馆周边聚集着浙帮怡丰裕百货号、义和公“羝羊牌”毛线总经销店、“立鹤牌”陶瓷经销店、“回力牌”橡胶制品正泰号、义顺成百货内庄批发以及南京帮经营耍货（玩具）、花边、绣货、扇子等商品的批发零售店铺，是经营日用百货的理想去处。于是将闲置多年的会馆前屋腾出，划地论租，自设山架，开办了帝主宫日用百货市场，与邻近的黄陂街、统一街、花楼街、四官殿一带的商铺交相呼应，融为一体，逐步形成了农副产品和日用工业品交易市场。

汉口帝主宫日用百货市场系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发源地，地处黄陂街黄州巷尾，横贯花布街（今花楼街西端民权路至二圣巷段）与万寿街相通的地域。民国初年，由于商贸的发展，宫门内外摆摊设点上百家之多，形成自然的百货批发市场，日益成为汉口商业贸易中心的中心。这里主要经营用、穿两大门类，品种繁多，数以万计，而且大都以批发为主。以宫为中心，辐射到纵横街巷，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如汉产的花布、色织布、袜子、汗衫、棉毛衫、鞋帽、纸扇、丝绸，汉阳的毛巾，纸坊的木梳、竹篾，黄陂的刀剪等，这些产品品质优良，价格低廉，深受消费者的喜爱。在这些商品行销到江西、安徽、湖南、河南、四川等省的同时，吸引了大批外地客商来汉经营，开店办厂，促进市场繁荣。于是外地客商巨资修建会馆，如江西省万寿宫会馆、安徽太平公馆、湖南长郡（沙）会馆、陕西山西会馆等都设在帝主宫附近，形如众星捧月之势，成为商埠融汇之地。

当时街市以帝主宫为中心设置，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前横街为火路口、万寿街，多由上海厂家设店，如“双钱牌”胶鞋球鞋、“箭鼓牌”胶雨鞋、“金钱牌”陶瓷制品、“僧帽牌”针织内衣等。后街名昇本街，是钱庄、保险公司、报关行设置之所。直街为花布街，以泰和裕为首的10余家专营绸缎呢绒棉纱的疋头号聚集其间，还有经营的苏州绣品的夏锦记、汪开记，经营扇帽的同凤祥、夏延昌，经营文具的五祥盛，经营砚池的郑光照、经营毛笔的文星阁等店铺。前直街名瞿家巷，开设有万兴发、京华堂鞋帽百货店，以及丝线、毛扇厂等。该市场商路抵及各省，深达乡镇，到帝主宫市场进货的多是省内外四乡八镇的小百货店及乡码头行商。其经营的百货商品门类齐全，品种众多，花色繁杂，货源丰富。每一品种又能细分出高中低档次，如缝衣针就有七八种牌号和10余种型号可供选择，能满足各类买家的不同需求。市场内主要商品有纱袜、织帽、童鞋、耍货、花边、裤带、袜带、纽扣、毛线、面镜、发卡、小餐具、香皂、化妆品、缝衣针等10余类之多。货源以附近百货批发号为依托，快进快出，旺销时甚至一日多次进货，周转灵活。市场经营方式大多是现钱现货，对信誉可靠的买家也实行前账搭后账等赊销变通方式。场内商户多为家族店、夫妻店，个别殷实商户偶尔雇佣一二帮工。至20世纪30年代初，帝主宫市肆红火，处于鼎盛时期。寸土寸金的帝主宫一带，铺面值钱，人称这一带是“银子窝”。当时有许多人把帝主宫市场的繁荣比喻为北京前门的大栅栏、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苏州的观前街和天津的劝业场。其实就销售而言，以批发为主的汉口帝主宫市场，其商品的销售额分别比大栅栏、城隍庙、夫子庙、观前街、劝业场大得多。据抗战前夕在此居住的王业信老人回忆：当时的帝主宫是高档百货的大宗交易场所，经常有小轿车停靠，还有洋人前来交易。宫里陈列着当时的各种高档百货，如上海家庭工业社的雪花膏、凤凰牌扇帽、金钱牌搪瓷制品及洋布洋油和丝绸苏绣等，不一而足；宫外会馆茶馆林立，小商小贩扎堆，人来车往，犹如集市，堪称盛极一时。

1938年10月，武汉三镇沦入日军铁蹄之下。汉口帝主宫及周边建筑被日军付之一炬，市场商户丧失了经营场地。原帝主宫市场的店主们纷纷把店铺迁到河街广福巷一带摆摊设点，糊口度日，后来延伸至汉正街、永宁巷、金庭巷及谦祥益布店对门两条巷子内，名为三镇市场，以经营广货（百货）为主，并逐渐形成汉正街市场内新兴的小商品经营区。武汉解放后，昔日的帝主宫一带曾做过仓库、铸造厂，后来修建了长航集团的办公大楼，从此再与商业无缘。现在谈及汉正街的历史时，人们似乎忘记了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帝主宫，而在记述汉正街的形成时，也绝少提及帝主宫。

为了重拾这段遗失的历史，新世纪之初，王业信老人历时半年泡在图书馆，査阅《武汉市志》和老地图，并多次实地走访考证，终于创作完成了以“汉口帝主宫”为主题的长幅画卷。该画卷长达3.5米，再现了那段江汉区商业辉煌的岁月。2013年，武汉市启动“城市记忆”工程，江汉区民族街文化站工作人员周建设，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将王业信老人的《汉口帝主宫》画卷放大到社区巨幅的墙壁上，手绘完成了一幅长达15米的“汉口帝主宫图”。他的墙绘，根据历史图片和文献记载，添加了街道、建筑和人物，使“帝主宫图”的画面更加生动和丰富，具有一定史料价值。

一块青砖的背后，隐藏着一段曲折的老汉口商贸发源史，真令人唏嘘不已。然而更令当初创办帝主宫日用百货市场的黄麻商人没想到的是：百余年后，汉正街小商品市场发展成为方圆1.67平方公里的商贸区，经营品种由单一经营的小百货，发展到服装、副食、家电、鞋类、塑料、文化用品等10个专业大类10万多品种，辐射河北、山西、四川、贵州等12个省市，居全国十大批发市场前列。而近年来，随着武汉城市扩容和城市功能的升级，汉正街道路逼仄，交通拥堵的现状，已越来越不适应现时商贸发展需求，也不利于配套物流发展。2011年，武汉市政府决定将汉正街商品市场整体搬迁至汉口北。当初创办帝主宫日用百货市场的黄麻商人倘若得知身后汉正街商品市场的发展与变迁，想必会感到欣慰不已。

（作者：张垠；原载于《武汉春秋》2016年第2期）